“陆秉钊怎么样了？”
  “不知道。”
  陆今安脸上的泪痕早就被风吹干，疾驰在盘山公路的黑色轿车，如车内的氛围一样沉闷。
  “那刘秘书没和你说什么吗？”
  陆今安转头，紧绷的面颊让他做不出任何表情，眼眶也是酸涩的，因为吹久了，连眼泪都分泌不出。
  他静静看着霁月，总感觉她的焦急有些莫名。
  “这是你第叁次问我了。”
  陆今安收回目光，垂眸盯着自己绞紧的双手，它们压在膝盖上，抑制着小腿的抖动。
  他太没用了，就算治好了这具身体，就算他能自如行走，那又怎样？
  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唯一的亲人，现在也……
  陆今安闭上眼睛，鼻翼涌出的酸涩，让他的眼球干得发疼。
  霁月被他的话给弄得愣了几秒，她压着心底的焦急，执意将狠话说到底：“还不是怕你们陆家倒台，我好不容易凭借你在陆秉钊面前混个眼熟，保不齐哪天他就能帮我一把。”
  “本来为你我就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他要出事，我不白忙活了？”
  陆今安双手攥拳，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他语气压得很沉，似乎在暴怒的边缘：“陆家不会倒，小叔也不会出事。”
  霁月蠕了蠕唇，终究还是把更恶毒的话咽回了肚里。
  车刚停靠，霁月便推门下车，陆今安爬了段山路，此时腿部直打颤，加上被陆秉钊出事的消息给惊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腿部更是发软。
  霁月脚底生风，一溜烟就消失在了院门。
  陆今安只能吩咐司机，将他的轮椅取来。
  以前他最讨厌轮椅，如今健全了，却还是要坐上轮椅，再坐上轮椅的心境，和以前完全不同。
  直到一楼医疗室，他听到霁月和刘秘书的交谈，莫名就停在了原处。
  司机见他扬手，轻点下颚转身离开。
  开着灯的室内光线与厅外正烈的阳光相撞，白炽灯与白光交织，又在只言片语中，映衬出夕阳的悄然降临。
  “……怎么会这样。”
  “医生说脑部有血块，压迫了神经，造成昏迷，何时能醒来，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数。”
  霁月站在床尾，本欲上前的步子在最开始就被刘秘书拦住。
  明明是他让她来的，现在也是他拦住了她。
  刘秘书的话字字见血，她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天真和鲁莽，带给陆秉钊的从来都是厄运。
  前不久的工厂爆炸案，便是方海一伙人为了报复陆秉钊，执意造出的动静。整个A市，数十个大型工厂，在同一时间爆炸，万幸排查及时，没有毒气泄露。
  但即便如此，陆秉钊在追查毒品入境和国内制度点的过程中，还是遭到了围攻。
  不是她以为的电视上那种，拿着真刀真枪干起来，而是将他们困在小小的村落里，用数百名村民的命逼迫，用百姓赖以生存的良田施压，制造火灾、爆炸、围困。
  陆秉钊在救助村民时，被冲出来的方妮扑向火海，她想同归于尽。
  她说：“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生活，我不会让你好过。”
  方妮一头扎进火里，陆秉钊被困，但善心依存，即使她陷害他，他依旧往深处探想要救她，却不想她即使被火撩着全身，也要拼尽全力推翻支柱。
  一根比人还要粗的木棍砸中陆秉钊胸口和脑袋，等救援人员赶到，他已经昏迷在火场。
  胸部被火烧得没有几处完整，医生做了处理，皮肤坏了可以植皮，但脑部的血块压迫了神经，手术风险极大，若是能自主醒来最好，若是不能，便只能拼死一搏。
  “医生让亲人多多和他说话，也许能唤回他求生的意志。”
  “你在开什么玩笑？”
  陆今安的突然出现，让室内低迷的二人皆是一滞。
  他站在门口，身后是被夕阳拉长影子的轮椅，黑色影子与他的人影相互覆盖，竟有种他虽然站着，却还懦弱坐在椅子上苟延残喘。
  然而随着他的走动，他一点点与轮椅的黑影分离，顶光将他凌乱的发照得雪白发亮。
  霁月突然晃神，在莱国招待所陆秉钊被光照得头发花白，走过来的样子，与之竟诡异重合。
  陆今安走得很慢，指尖紧紧掐着掌心，目光却异常坚定。
  没有意料中的暴躁抓狂，他镇定得出奇。
  “小叔一辈子都在救人，如今只是累了想要歇会儿，他不会寻死。”
  陆今安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量，对着二人的背挺得很直，可霁月偏偏听出了哭腔。
  刘秘书与霁月对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陆少爷，陆厅留给我的工作很多，我还得去处理剩下的事，你好好陪陪陆厅，我先走了。”
  刘秘书一走，房间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不用蹲身去找，便能循声定位。
  陆今安静静坐在床头，看着陆秉钊还带着伤势的脸，轻轻哼了一声：“小叔你变丑了，也不怕小婶婶不要你。”
  霁·小婶婶·月，脊背莫名僵直。
  胸口上有伤，被子盖得不是很上，应该是怕摩擦伤口。
  陆今安看着那一大片覆盖纱布的位置，语调酸酸的，听起来是很悲伤，但不知为何很是滑稽：“烧成这样，小婶婶怕是要移情别恋了。”
  “你真打算一直睡着？我还没看到小婶婶长啥样呢，有……”
  他突然顿住，声音哽了一下：“快点醒来吧，这陆家我可管不住，那些叁教九流的旁支，各个都是豺狼，你也不怕我被他们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少爷。”
  柳管家在门外远远地喊：“您晚上想吃些什么？张姨在备菜。”
  “我不饿。”陆今安拒绝了一声，又像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家里还有排骨吗？我记得上次烧的排骨，小叔很爱吃。”
  柳管家：“有的。”
  陆今安走向房门，经过霁月身边停了一秒，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大步迈出了房间。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夕阳的光也在逐渐与这间屋子剥离。
  霁月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与院子齐平的天际，只剩一层暖融融的橙红色边界。
  好美。
  她还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