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者:公子于歌      更新:2022-08-25 02:39      字数:6192
  “蒙克,你冷静点。”傅杨河说,“你不要冲动,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一时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但早晚会接受的。我这次不能接你走,回去我再想想办法,你在家里一定要多忍耐,也别和你家里人起冲突,血浓于水,他们心底也是爱你的,只是理解不了,你也要体谅他们,压着点脾气。”
  蒙克说:“他们每天都过来训我,骂我,说我变态,说我有病,再呆下去,我真要病了。”
  蒙克的神情那么脆弱,憔悴,哪还有一点当初桀骜不驯的样子。傅杨河有些心痛,可也没有办法,他不能抢人。
  “那我再去跟你阿爸说说,要还是不行,你再等两天,我想想办法。”
  “你就去跟他们说,他们不让我走,我就绝食!”
  傅杨河见蒙克这么激进,心里也有些担忧,出来便又和平措商量了一下,但这种事事关蒙克终身,他们怎么可能让步呢。傅杨河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小唐在回去的路上忧心忡忡,说:“这可怎么办,他们家肯定不会让我们接蒙克出去的了,蒙克性子又倔又冲,大概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家里人周旋,这样下来迟早要出事。”
  “我看平措还算开明的,主要是他们的父亲,估计怎么都接受不了。事到如今,只能让班觉去找央金,央金是新妇,他们家应该会给她几分面子。”
  小唐却不乐观,说:“这可不是想小事,央金就算能张得开这个口,也未必管用。这已经不是让不让蒙克回康乌湖养伤的问题了,而是他爱男人的问题。即便他们家同意让蒙克回来养伤,那伤养好之后呢?他们家肯定就是想到这个问题,所以蒙克不妥协,他们恐怕不会放蒙克出来了。”
  “难道这么关蒙克一辈子?”傅杨河说,“国家真该放开性教育这一块,不然这种至亲骨肉却要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的事就不会断绝。”
  这才是最叫人伤心的,蒙克难道不爱他的家人么?蒙克的阿爸阿妈,难道不爱自己的小儿子么?都是爱的,因为爱,才会去伤害,而伤害的根本原因,就是不理解。
  蒙克的父亲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男人怎么会爱男人呢,那么脏,那么变态。自己挚爱的小儿子,一向是家里骄傲的小儿子,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可耻的毛病,给家族蒙羞,令亲人痛苦。
  这种事小唐和傅杨河都经历过,因此心里都有些沉,傅杨河把车窗打开,风吹着他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远处是一片乌云正滚滚而来。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
  他们俩回到康乌湖,雨滴正好落下来。小唐说:“还好没赶上下雨,下雨天开车我就容易紧张。”
  傅杨河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黄静晨和肖央他们都站在他的房间外头。傅杨河下了车,黄静晨立马跑了过来,说:“傅老师,刚才西文的人去你房间,把你桌子上的所有文件资料都拿走了。”
  傅杨河愣了一下,问说:“他们有说什么原因么?”
  “他们说是上头的命令。”
  傅杨河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张宏亮导演不在,他现在几乎是团队里留驻康乌湖的最大的官了,但是张宏亮不会无缘无故动他的东西。他一边朝办公室走,一边问:“班总呢?”
  “班总不在。”
  傅杨河立即去了办公室,到了办公室一问才知道,他,被开了。做主把他开了的人,是班太太。
  班太太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却是个聪明人,她跟着丈夫做了多年生意,手腕自然是有的,深知到了这个时候沟通已经没有用了,而且不能拖,必须一招致命,快准狠才能见成效。
  所以她并没有和班觉贡布进行什么拉锯战,她直接召开了董事会,把傅杨河给开了。
  西文只是他们家族事业底下的一个子公司,班觉贡布刚接手家族生意,还需要锻炼,所以只是西文的总经理,但是班太太才是上头那个大老板。这个大老板平时不管事,不代表她没有权力,事实上,如今班觉家的产业主要都是她和班觉的舅舅在打理,她有的是实权。
  她觉得眼下唯一能做的,且管用的方法,就是把傅杨河给撵走。哪怕是毁了《风花雪月》这个项目,即便要赔几个亿,也比赔进去一个儿子要强的多。她这边开了傅杨河,那边就托人联系接替傅杨河的人,找了和傅杨河齐名的,甚至常常被人拿来和傅杨河比较的另一个知名舞蹈家,黄松。
  第93章 母亲心
  换人是大事,班太太自然要跟张宏亮说一声,张宏亮立马给傅杨河打了电话过来,问清了来龙去脉。
  张宏亮不管傅杨河的个人私事,但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到了《风花雪月》的工作,他却是有些不满的。考虑到已经快到尾声,这时候换人风险太大,所以张宏亮说:“你先在那呆着,我再去跟她聊聊,看看这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班觉贡布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说:“你先别急,等我跟我阿妈谈一下。”
  傅杨河却是不抱希望的,他虽然很困扰,但对班太太毫无恨意。这可能就是年纪的好处了,他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看的很透彻,也懂得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看待问题。班太太不是那种一次不行我来两次的人,她大概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的道理,身为母亲,身为班觉家的当家,她不可能做出任何让步。
  小唐倒是对接替他的这个人选颇有微词:“怎么是黄松,他跟你最不对付,前段时间网友还因为他骂你呢。”
  傅杨河说:“他那人我虽然算不上喜欢,但他的专业素养是很好的,班太太能想到找他,也算是下了功夫的,比随便找个人顶上好。你去把肖央他们叫过来,我要嘱咐他们几件事。”
  小唐就去把肖央他们给叫了过来。傅杨河大概跟他们说了一下情况:“我估计是要走人了,等我走了之后,黄松老师会来接替我的工作,你们要好好配合他。”
  肖央说:“你都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
  他语气颇有怒气。
  傅杨河笑着说:“我不过是领个头,你们几个才是骨干,少了我一个不要紧,少了你们几个这项目可就不行了。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意气用事,你们都辛苦了这么久,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风花雪月是个大项目,做出来全国都会知道的,你们参与其中要做到有始有终,将来履历上也算有精彩的一笔,对于你们将来的发展都是很有帮助的。你们留下来帮黄松老师,也是不让我的心血白费了。”
  黄静晨说:“我们听傅老师的。”
  傅杨河点点头,说:“黄松老师跟你们没有共过事,他脾气有点爆,你们跟他合作的时候能忍就忍,不能忍也要做到不卑不亢,有什么意见就跟张导说,他会照顾你们。”
  “那傅老师呢?”赵小军问,“你这就要走了么?”
  傅杨河说:“还是那句话,大局面前不要讲私人恩怨。我也不是不能留,但势必会影响到项目的进展,我不想因为我的私人感情跟老板们闹的不愉快,这对演出不好,所以我可能会尽快离开这里。等十月份你们回京了,我们再聚,也就一个多月嘛,你们坚持坚持,辛苦你们了。”
  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尤其肖央有些脾气。不过他一向听傅杨河的话,所以也没说什么。小唐还惦记着蒙克的事,等肖央他们走了之后便对傅杨河说:“你走之前是不是想办法把蒙克的事情先解决了?”
  傅杨河想了想,如今只能找班觉贡布和央金帮忙了。他给班觉贡布打了个电话,但是班觉贡布眼下急着他的事,蒙克的事只能先放一边。傅杨河只好联系了央金。
  央金还在班贡庄园住着,听见班觉贡布在房里和班太太争吵,心下十分着急。班觉贡布一向早熟,沉稳,掉进爱情里却露出了这个年龄本来的面目,完全被爱情的热血冲昏了头脑,说话便不是很有分寸。班太太什么时候听他说过这些话,心里是又恨又伤心:“你既然舍不得他,你就跟他一起走好了!”
  班觉贡布强忍着情绪,沉默了一会,终于冷静了一些,说:“阿妈,十月一号就要演出了,蒙克受伤之后,时间本来就有点紧张,这个时候换了人,肯定会影响最后的演出。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心血,不能因为我和他的私人感情影响了。能不能等到演出之后再说?”
  “你和他谈恋爱,就该知道你们的感情会影响到工作。我不想跟你吵,人是肯定要换了,傅杨河今天就得走。”
  班觉贡布知道他母亲的性子,说:“他要走,我便跟他一起走。”
  班太太冷笑:“那你可真是我们家的好儿子,我能找人替他,就能找人替你。我一向以为你沉稳,成熟,如今你竟然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实在叫我失望透顶。”
  “我对阿妈也很失望,”班觉贡布说,“我看到蒙克的家人那样,心里还想着我比他幸运,我的阿妈要比他的父母开明慈爱,如今看,阿妈也没有比他们强到哪里去。”
  班太太气的脸色通红,说:“你走,跟着那个傅杨河走,你走了,就不是我儿子,这个家,你不要再回来了!”
  班觉贡布听了扭头就走,央金冲进来拉住他:“你这是要干什么?”
  “阿妈让我走,我就走。”
  央金听了,心下大失所望,立即撒手说:“你走吧。你不想伤傅老师的心,就要伤家里人的心么?我就不信,得不到家人祝福的爱情能多幸福?!”
  班觉贡布回过头来,看了班太太一眼,眼眶有些湿润,说:“阿妈,我走了,等你气消了,我再回来。”
  班太太说不出更绝情的话来了,只是觉得很伤心,眼泪都出来了。班觉贡布一狠心,就走了出去。班太太颓然坐下,看了央金一眼,自己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珠,说:“你看看,你看看。”
  央金苦笑说:“班觉聪明着呢,他知道血浓于水的道理,他今天即便跟傅杨河走了,跟这个家的亲情还真能断了?他知道断不了,所以敢走。可是他知道如果他不站到傅杨河那一边,傅杨河肯定会跟他断了,他也可以选择沉默不作为,但日后他怎么在傅杨河跟前抬得起头来?所以他会选傅杨河,一点都不意外。”
  班太太看了央金一眼,说:“谁说亲情就不能断了,他都不要这个家了,这个家还会要他?这种儿子,不要也罢。”
  央金笑着坐到了班太太身边,挽着班太太的胳膊说:“你哪舍得。”
  班太太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央金说:“阿妈,此刻也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件事你的底线在哪里,班觉如果真一心要和傅杨河在一起,你真不要班觉了?”
  班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圈一红,说:“自然不能,他再不好,也是我儿子。”
  央金吁了一口气,说:“那就是说,实在没办法,你也会接受他们俩了?”
  “班觉太年轻了,”班太太默默地说,“他眼下沉迷情色,根本就不理智,你只看他刚才的言行就知道了,眼下他和傅杨河在一起自然是蜜里调油,可以后呢。如果对方是个女孩子,将来情分浅了,缘分尽了,分手就分手了,也没什么。可是咱们是什么人家,他又是什么人,如今喜欢的可是一个男人,一辈子的名声就注定了,想要回头也不能够。到时候怎么办?谁还肯嫁给他?或者他再找别的男人?”
  班太太摇摇头:“不管哪条路,对我们家都不是好事,班觉家千百年的好名声,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那阿妈的意思是……”
  “我的确接受不了他和傅杨河在一起,我也想试试他。”班太太说,“我不是不知道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要让他知道,走上这条路有多苦,多难,他要是和傅杨河是真心相爱,自然不怕我设置的这点阻碍,如果连我这道难关都过不了,他们俩又怎么可能过以后的难关?同性恋,同性恋……”班太太默念几句,脸上无尽痛惜,“在国外尚且不好过,何况在国内,在我们这里?他要吃的苦,受的罪,多着呢,以后他就知道,和外头那些有形无形的歧视和异样眼光比起来,我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央金依偎在她肩膀上,摸了摸她的手背。班太太叹了口气,突然哭了,说:“你说是不是我们家从前做了孽,怎么你阿爸早早去了,剩下一个儿子,竟然是个同性恋……”
  央金轻声说:“他以后就知道阿妈的苦心了。和蒙克相比,我这个傻弟弟,算是很幸运的了。”
  班太太听他提到蒙克,便问说:“平措家如今怎么样了?”
  央金苦笑,说:“还能怎么样,他们家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连平措都觉得丢人,何况他阿爸阿妈,还有族里那些叔伯们。我听平措说,他们觉得蒙克是有病了,要想办法给他治呢。刚在外头傅杨河给我打电话,托我帮忙呢,说想把蒙克给接出来。”
  “这件事你别管,”班太太说,“你刚嫁过去,蒙克是你小叔子,另一边是你的丈夫和公婆,你要是夹在中间,恐怕以后难做人。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
  央金很是纠结,只点点头说:“我再想想。”
  其实她觉得傅杨河不该找她。她婆家那边不放人,她一个新妇能说什么,总不能把蒙克给偷出来。她在国外呆过的人都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弟弟是个同志,何况平措家里的人呢。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哪怕她说破嘴,也只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她觉得蒙克一直在家里关着也不是个事,她刚嫁过去,对蒙克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可能是她自己的弟弟也是,她就特别不忍心,试想如果是班觉贡布被关了起来,神情憔悴地被家人视为变态,她简直要心痛死了。她爱班觉贡布,从小就疼爱这个弟弟,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么快就接受了班觉贡布和傅杨河的原因。由己及人,便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班太太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央金又安慰了几句,便从房间里出来了,走到前院的时候,看见班觉贡布拎了个行李箱放进了车里面,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开着车走了。
  她笑了笑,心下有些安慰,又有些怨恨,一时间百味杂陈浮上心头。夜色低垂,下着蒙蒙细雨。
  第94章 爱情是这样的
  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有些是好的改变,有些是坏的改变,但是对班觉贡布这样的当事人来说,爱情全是好的,可以让这个年轻的男人为此放弃一切。
  央金想了想,给平措打了个电话。
  家里虽然烦心事不少,可是平措却还是很想念自己的新婚妻子,电话里无尽缠绵爱恋,叫央金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多希望你今天就能回来。”平措说。
  “等到后天就见了。”央金问说,“你家里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等你回来,我们出去度蜜月吧,家里这些烦心事,都不管了。”
  平措觉得自己管不了了。身为长子,他其实是该为父母分忧的,他自己也理解不了蒙克的性取向,但是蒙克到底是他的弟弟,他看着蒙克受折磨,自己也难受,不想管了。
  央金说:“蒙克现在腿伤还没好,人整天憋着,本来心情就容易不好,心情不好就容易有抵触情绪,你们说什么他就更不会听了。不如让他回康乌湖去,他自己想回去,到了那心情估计也会好很多,等他腿伤好了,再慢慢谈,不行么?”
  平措叹了口气说:“别提了,等他腿伤好了,早就跑了。”
  原来今天蒙克趁人不注意,自己用床单编了个绳子,从窗口直接吊下去跑了。那可是三楼,要是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蒙克竟然成功了。多亏他腿断了一条,走不快,在他们家附近被逮住了。逮住了之后情绪太激烈,嚷着要自杀,直接往墙上撞,多亏平措他们给拉住了,家里乱成一团,他们的阿妈到现在还在哭呢。
  央金听平措这么一说,心也提了起来,问说:“那现在呢,怎么样了?”
  “关起来了,我阿爸说谁都不许上去,正找人想办法呢。”
  央金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了。他们家的事,她也没有跟平措提。
  傅杨河一直在康乌湖等着班觉贡布,见班觉贡布带着行李回来,就知道没谈拢。
  这也是意料中事。班觉贡布说:“我阿妈既然要撵走你,我就跟你一起走。”
  傅杨河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班觉贡布怀里,才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走?”
  班觉贡布说:“我觉得我阿妈只是想看看我能为你付出什么,想知道我对这段感情是否认真,我走,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更是想做给她看。”
  两母子,谁还不懂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