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愣的坐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句话竟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而且还是用如此淡定从容的语气。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这家公司的经理，这个在平时正言厉色、秉公灭私的男人，他竟然知晓此事但却从未有过任何动作。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还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老马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只见他微微一笑。“寒潭，我问你个问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在下意识的操控下木讷的点了点头。
  “你也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咱们公司的实际经营情况怎么样？”
  这句话问的我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大哥，你这是在试探我吗？全公司的员工资历都比我深，你竟然问我？你要我怎么回答？说经营的好吧，可实际情况在这儿摆着呢，要是说不好吧，就等于和公司的伟大愿景作对，这不是把我架到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吗？而且这公司到底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儿数吗？要是照你们现在这个玩儿法，那肯定迟早要完啊大哥！
  这道题太难了，我不会啊！我用力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开始在脑中疯狂检索着适当的措辞。沉默了许久，我缓缓开口回答道：“呃……不尽如人意。”
  “呵，不用说的这么隐晦，我知道公司的情况确实很差。”老马依旧淡定。
  这，这是什么路数？你知道了还问我？我有些凌乱。
  老马继续说道：“我也知道公司里的员工一直都有不满的情绪，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尤其是改制之后，这种情况愈发严重。而且我坦言对你说，刚刚提到的佣金私留的情况一直都存在，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是……”我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了，憋了半天只吐出了两个字。
  要知道，我们基层员工赚的是底薪和提成，组长除了这些外还可以拿到部门当月整体销售金额的3%，老马作为经理则可以拿到全公司当月整体销售金额的5%。而这种中饱私囊的行为会直接影响到他的收入，他竟然还能如此淡定？这就让我不淡定了，因为我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
  “我知道你的意思。”老马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八字胡。“既然今天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不妨向你透个底……”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紧，这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的桥段：坏人马上就要被主角枪决了，行刑前主角邪魅一笑，告诉他我给你透个底，今天让你死个明白。
  可别啊大哥，你没必要和我透底的！我对你们的底没有丝毫的兴趣啊喂！我心里一万个抗拒和不情愿，但老马那坚定不移的眼神却告诉我：别拦着我，我非要告诉你不可！
  唉，我太难了……
  “就咱们公司现在这种经营状况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为什么没有人离职呢？”说到这儿，老马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呵，我又不傻，我今天就是来离职的，这个坑我可不往里跳！双方沉默了几秒，老马戏谑一笑，自答道：“因为，他们需要这份工作。”
  “我们不像你还这么年轻，有任何的不满或不开心可以潇洒离去，而到了我们这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岁数，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曾经的热血和激情早已随着时间和现实的复杂而消磨殆尽，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安定才是最重要的，能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是王道。”
  马哥啊，我承认你说的特别有道理，也确实都是事实，可你说了这么半天和他们私吞佣金有什么关系呢？我来这儿不是听你抱怨中年危机的啊！你说点干货行不行啊？我有些坐不住了，开口说道：“这些我理解，可是……”
  老马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老话说的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时候，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纵容，而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大哥，别弯弯绕绕了，有话直说好吧？
  老马叹了口气。“唉，本不愿说的这么直白，不过奈何你年纪还是太小，涉世太浅。我现在正面回答你，这件事如果我不去管，那么大家还是现在的大家，虽然会私取一部分但为了维持自身业绩，该上报的还是会上报，这样大家就都有钱赚，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可我要是揪住一个严惩一个，那么会发生什么？长期利益受损不说，背地里还落下诸多骂名，员工们该混的继续混，混不下去的就离职，这样得到的结果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
  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原来，这才是现实，这才是社会啊。
  “好了，今天说的有点多了，可能对于刚毕业的你来说，这一切还有些难以接受，既然你想休息一段时间那就休息吧。如果，如果你还愿意回来的话，公司永远欢迎你。”说罢，老马笑了笑。我看得出来，这次的笑容里没有掺杂任何虚假的成分，是真诚的，是真心实意的。
  我站起身。“好的，谢谢您，那我回去了。”
  当我走到门口时，老马又叫住了我。“哦对了寒潭。”
  我转过头看向他，老马补充道：“你放心吧，这个月的工资还是会正常发放的，如果你有空的话记得过来领一下，就这样，去吧。”
  我这才想起来，入职两个月以来，我似乎连合同都没有签过，一直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着班。发工资的时候都是直接给现金，如果这时老马说不给我工资，我也完全没有办法，就算去申请劳动仲裁，我都无法提供任何凭证，也无法证明雇佣关系。这可和之前在秦港实习的时候截然不同，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又浮现起李汶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啧，真是吓人。
  虽说我对老马的表里不一以及他喜欢喂员工吃饼的行为不以为然，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我还是很照顾的，对此，我深表感谢。
  我向他颔首致意。“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