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节
作者:无罪      更新:2022-08-31 06:29      字数:4254
  一叶扁舟迎浪而来。
  隐约只有一名文士装扮的男子站在舟上,然而虽然只是负手静立,脚下小舟迎着大船行动时的浪而来,他的身影却是自然有一种铁血的气息。
  当距离郑袖近了,淡淡的星辉照耀出了他的面容。
  他是厉侯。
  在郑袖发兵围困岷山剑宗之后,绝大多数秦人,包括部分王侯不能理解他为何会冒着得罪很多修行地的危险而发兵岷山剑宗。
  在大秦十三侯之中,他应该是始终处于被郑袖打压的那一位。
  然而不久之后所有人便知道了答案。
  郑袖在关中建工坊,他军镇关中,许多在关中掌管实权的官员和将领都变成了他的部下。
  在富商云集的关中,有权势便意味着有财富。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就已经从一名在边陲之地拥有权势的将领,变成了整个关中最有权势的人。
  此时长陵新生的巨头是白启,而在长陵之外,大秦王朝的广袤疆域之中,厉侯无疑便是那名既得利益比白启以及之前的黄真卫还要多的人。
  小舟迎面撞上了大船,但是两者之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柔和的靠住。
  厉侯的身影一动,便站在了大船上郑袖的对面,然后他微躬身行礼。
  “重云镇,帮关中各家掌管那钱庄的叫观三公子。”
  郑袖没有回礼,只是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厉侯再次躬身行礼。
  这次他的行礼比较真诚。
  在过往数十日里,关中各家在明面上虽然都一致的妥协,然而各家自然有许多暗地里的生意不为人知,尤其当感知今后的日子不会像之前那般不受管束,甚至很有可能迎来像长陵许多修行地一样的结果之后,关中这些门阀们自然用极快的速度转移着家中的产业。
  对于这些生意遍布各朝的富商而言,在哪个地方做生意都并不是问题。
  只是大量的钱财流转,便自然要依靠钱庄。
  长久以来,关中便有数名“老爷”经营着这种神秘而极有信誉的钱庄。
  只要能够掌握这些钱庄,或者只要掌握其中一些生意和线索,那所能拥有的好处会比这些明面上的生意要多得多。
  厉侯很清楚郑袖轻描淡写说出的这句话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才有可能得到,然而他即便行礼真诚,却并不代表着他喜欢这名来自胶东郡的女主人。
  “为什么不索性让我去楚,是纵虎入大山的担忧?”他抬起头来,看着郑袖很直接地问道:“觉得苏秦那样的人物容易掌控?只是他能在楚给你带来多少好处?”
  郑袖也抬起头来,她抬头看得更高,看向天空中那些星辰:“对于大秦十三侯有这样的担忧的并非是我,有些人想要建立万世稳固的完美江山,但对于我而言,任何完美的事物建立起来最终就是用来毁灭的。越是美丽的流星往往越是短暂。在我而言,就算你或是别人成为新的楚王又如何,所谓的王位,能够坐稳的才叫王位。”
  厉侯不知经过多少的大场面,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听着她这样的话语,心中却是自生寒意。
  “你先坐稳关中,到时你要去楚,我不会阻拦。”
  郑袖冷漠而轻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但今后他不会容我如此随意行事,所以你要先坐得稳关中再说。”
  第六十四章 天载难逢
  任何完美的事物建立起来最终就是用来毁灭的么?
  厉侯告辞转身,他想着这句话,想着过往的无数年里,那些典籍里记载着的名将和美人,便觉得这句话分外的有道理。
  那些曾经号令天下的王朝最终又如何?
  “我要的不会太多。”
  所以在登上自己的小船之后,他虽然没有转身再看郑袖,却是又轻淡的说了一句:“我的侯位是很多兄弟的性命堆起来的,我不会贪心,但至少要对得住那些埋在地下的白骨。”
  “你明白就好。”
  郑袖有些倦了,不太想说话,但却还是语气平和的回了这一句。
  她看着厉侯站立舟上的孤独背影,知道对方和其余那些王侯最大的区别,是他是一头真正的独狼。
  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看清,很多王侯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的身边有着诸多强大的门客,而厉侯的强大,是因为那些跟着他南征北战还活下来的人,已经自然成长为很强大的人物。
  独狼带着的部属,也都是那种可怕的独狼。
  除了悍不畏死之外,这些人还有一种疯意,就如厉侯离开时所说,他们需要显赫的名声和地位,并非一定是为了自己,而是要对得起那些垫着他们,爬到今日地位的那些白骨。
  ……
  月上枝头。
  赵高缓步从胡亥的寝宫走出。
  这座寝殿前有两株很高大的月桂,这两株月桂是从长陵外的某座山里搬来,不知已经生长了多少岁月,枝叶丛影如华盖遮住了殿前的道路。
  长陵皇宫里自有侍弄花草的高手,甚至布置了法阵导来适宜的天地元气,令这两株月桂一年的花期要比寻常的桂花树的花期长出数倍。
  此时正常的月桂树还未开花,这两株老树却已是浓香绽放,一簇簇花金黄如铸。
  幽香迷人的气味使得黑夜都变得柔软温暖而更加恬静。
  赵高用了韩遇春的身份入长陵皇宫,已经自废了修为,自此却依旧无法适应身体的沉重,脑海里修行者的种种感觉依旧在身体里萦绕,但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疲惫。
  他的脚步声在这静谧之中有些突兀,太过响亮。
  一股柔和的元气悄然涌向他,当接触他的身体,让他发酸的双腿一松时,他才醒觉前方的树下阴影里站着长陵皇宫里的另外一名医师圣手穆云烬。
  医者仁心,相由心生,所以往往名医便面善。
  穆云烬也是如此。
  他早些年是大秦王朝的苦役出身,在大秦王朝未变法之前,所谓的苦役往往来自于犯人、战俘、还有一些受连坐的罪人。
  苦役一般都是发配至背井离乡之地,开河挖山,十停之中往往只有两三停活得下来。
  他早年便是受家族之罪牵连的罪人,在苦役之中行医,不知见了多少悲凉,到了现时,诸多过往,却都变成了他脸上慈悲的皱纹。
  他知道韩遇春也是韩地战俘出身,最终能在长陵获赦行医,也有着和他近似的往事,所以当赵高入宫之后,他本身便多有照拂。
  今日里看着赵高,他充满着善意的目光里,更是多了一分尊敬。
  “先前胡亥皇子受了太多惊吓,我施展手段却不见起效,韩先生你只是这数日用药,便让胡亥皇子得以安眠,真是让我等佩服。”在月桂树下互相行了一礼之后,他也不太过客套,而是虚心请教道,“我观韩先生药方也似乎没有特别灵药,不知是何故?”
  “安神花。”赵高看着这名医师,说道。
  穆云烬怔了怔,在所有安神宁神的药物之中,安神花只是最寻常的一种,药效并不惊人,他不知赵高此时专提这一味是什么意思。
  赵高看着他,轻声解释道:“申玄在对他施刑之时,用了大量安神花炼制的药液,所以他的梦魇丛生,惊惶难安而内气失调,不只是因为不断行刑对他心理造成的创伤,还有本身嗜药的反应,这是关键症结所在。”
  穆云烬心中瞬间一寒,面色微微发白,马上反应过来。
  安神花药效原本低微,但是申玄用了不知多少剂量……这安神花本身有镇定安神作用,在大量使用之后,再用刑让赵高到达恐怖的极限,一边要让人崩溃,一边却不断用这种药。过量的药物镇定神魂的情况下,还要让赵高周而复始的再处于那种状态之中,这种手段,只能用变态和可怖才能形容。
  “所以你先前数日对胡亥小剂量用了无数种药,只是感觉出这点,需要判断出申玄对他用的是何种药物?”他控制着体内不断涌出的寒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赵高问道。
  赵高点了点头:“先用一定量的安神花,让胡亥皇子身体内对这种药物的瘾不变得如此强烈,再用其余药物慢慢拔除这种药瘾,同时慢慢调理五气,等睡眠和五脏调和,其余症状便不是问题。”
  “韩先生果然是圣手,令人敬服。”穆云烬敬叹了一声,又接着道,“只是韩先生还要守夜观变化,只怕先生身体吃不住。”
  “无妨,再过两日便可放心。”
  赵高和穆云烬又说了数句,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便知道从今日开始,这长陵皇宫里便再没有任何一名医师对自己有质疑。
  韩遇春和穆云烬这样的医师都是各有所长,事实上韩遇春的手段自然也不可能高过穆云烬许多,然而他和韩遇春的这个计划里,申玄本身便是起始的一环。
  从一开始,安神花以及其它药物,便是韩遇春所设。
  自己出题,自己解题,这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在那数个月里,赵高不分昼夜的学习药理,然而他依旧担心在这些方面的知识会露出马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破绽。
  所以和这穆云烬短短数句的对话,在他看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凶险。
  但是穆云烬对自己的医术不再有任何疑虑,转而敬服,这一关过了,接下来又已经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对于赵高而言,前方已经是一片坦途。
  最为关键的是,此时元武不在长陵,郑袖也不在长陵。
  这便是天载难逢的时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再走回胡亥的寝宫。
  在胡亥沉重的鼾声里,他走回到胡亥的榻前。
  第六十五章 言听计从
  胡亥睡得很深沉。
  然而他面上的表情却很丰富,时而狰狞,时而恐惧,时而肌肉震颤,如同抽搐。
  赵高静静的看着他。
  这的确是一个可怜的年轻人。
  申玄掌管了大浮水牢很多年,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研究各种逼供的手段。有些手段甚至无法同时用在某一个重犯的身上,以免那名重犯的精神彻底崩溃而无法供出他所要的东西。
  然而这些手段却都同时用在了胡亥的身上。
  因为申玄不需要胡亥供出什么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只需要让胡亥绝对的服从,将这种服从变化为一种本能。
  只是和申玄定计,光是听这些手段的时候,赵高就觉得这些手段实在非人。
  只是这名年轻的皇子真的值得同情么?
  为什么这样的境地不是落在扶苏的身上,而偏偏落在他的身上?
  因为胡亥从小就暴戾,即便是恶人,其实也不太喜欢其他恶人。在申玄看来,光是胡亥幼年时做过的一些事情,若非他是郑袖和元武的儿子,就已经足够被处死。
  所以一个人是否值得被同情,将来会成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往往和自己的本身有关。
  当自己都变成了一头为复仇而不择手段的怪物,赵高确信自己将来也不会有很好的结果,但关键在于,这结果是否是一个人想要的结果。
  如果说到了死亡那刻,才能够和家人和挚爱的人团聚,那复仇成功死亡的那刻,就是他想要的归宿。
  赵高已经并非修行者,他已经没有敏锐的感知,所以必须更加小心,他在胡亥的床榻前沉默的站立了很久的时间,确定不可能有人在附近,这才俯下身体,尽可能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在胡亥的耳边轻声说出了“梼杌”二字。
  就像某个隐秘的法阵被瞬间开启一般,胡亥浑身颤抖,双目有些空洞和茫然的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