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雨绵绵。
  七
  哒哒哒哒，似乎越发大了起来，声若马蹄。
  潮湿的气息，仿佛看不见的蛇一般，朝房中蔓延进来，点染进人心里。
  ……
  龙锦衣凝视着苏安然，神色复杂。
  在他心中，始终只把对方当范兰舟的，什么苏安然不苏安然的，并非他考虑不周，而是他根本没有太在乎，他也相信，点醒了对方的记忆之后，范兰舟绝不会怪自己。
  至于他的这一世，这苏安然的记忆，自然会随着范兰舟活下去，只是绝不会是主宰而已。
  而苏安然虽是山中小子，但并不傻。
  见龙锦衣不答，大约也猜的出，他对这一世的自己的态度，一双机灵的眼睛里，有些凝缩，又有孩子般的倔强起来。
  “道长，在你心里，是否根本不曾在意过，这一世的我是谁，又是怎么想的呢？”
  苏安然说道。
  龙锦衣听的又一次无言。
  “现在这个我，就很好，你为何要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苏安然再道。
  这青年的胆色，越来越放开。
  “如果你真的能走上修道之路，你将来就会知道，那是一件多么令无数凡人，趋之若骛的事情。我所做的选择，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都是最好的。”
  龙锦衣终于开口。
  “不，只是对他！”
  苏安然冷道：“我听的出来，如果你真的点醒我那一世的记忆，我将不再是我。”
  这个小子！
  龙锦衣在心中骂了一句。
  ……
  “道长既然说，老天爷不让我们再修道，你又何必再强求？”
  苏安然察觉到龙锦衣似乎不悦，叉开话题。
  “我自然知道无法强求，只是不知道，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龙锦衣淡淡说道。
  “我不太懂前辈那个世界的事情，但既然入了轮回，想必前世的事情，就都该了了，前辈也该放下了。”
  苏安然说道。
  凡人山中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不容易了。
  龙锦衣看着他，苦涩一笑。
  这个道理，他怎么不可能不懂，更知道这就是轮回的意义之一，但他终究是个活生生的生灵，懂了不等于放的下，看的开。
  “道长若是还放不下，莫不如……不如……不如我代他，再敬你几杯酒，彻底了了这桩事如何？”
  苏安然说道。
  他也就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了。
  龙锦衣凝着的眉头未展，但似乎——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默然了一下，无可奈何般的一点头。
  苏安然见状一喜，连忙端起酒杯来。
  这一端，才觉杯中酒早干，又去拿壶，壶中酒也干了，顿时尴尬起来，忙道：“我回家去取。”
  说话，一把站起，就要回家。
  “不必了，就用我的吧！”
  龙锦衣叹然说道，探手伸进储物空间里，摸出一只酒壶来。
  这一手凭空取物，顿时看的苏安然呆在那里！
  ……
  真的！
  是真的！
  对方真的是传说中的神仙！
  苏安然目光颤然。
  “坐下吧！”
  龙锦衣淡淡说道。
  苏安然闻言，下意识一般坐下，好在龙锦衣之前讲了那么多，做了铺垫，总算是渐渐回过神来，也想起对方说的自己无法修道的事情，没有生出太多的奢望来。
  水流声响，龙锦衣已经为他和自己，斟满了两杯酒，斟好之后，便是自己先举起杯子来。
  “兰舟，这一杯，不该是你敬我，该是师兄敬你，是师兄——欠你的。”
  龙锦衣说道。
  看着对面的苏安然，目光又是恍惚起来。
  苏安然看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心中一痛，那是来自灵魂的痛，仿佛灵魂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一般，目光也微微有些恍惚起来。
  “我敬道长，我敬道长——”
  连忙举杯说道。
  到底还是这一世的意识，占据着上风，到底还是苏安然。
  话一出口，震荡龙锦衣，令他从恍惚中醒来，目光也是黯然下去。
  到底不是范兰舟！
  到底轮回了！
  叮！
  二人碰了碰杯。
  苏安然只是个半大小子，自然是急急忙忙的就把酒朝喉咙里灌，咳嗽声顿时起来，一张脸也是马上通红起来。
  仙家玉酿，岂是凡人浊酒可比。
  “你慢点喝。”
  龙锦衣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苏安然连忙点头。
  但这酒下肚后，还是脑子昏昏沉沉起来，再几口之后，就是头颅一歪，直接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龙锦衣看的一声大叹。
  这杯酒虽然敬了，但坦白说，他的心里，还是没有一点释怀感觉，最重要的是，苏安然这个小子的反应，实在跟范兰舟搭不上边，分明就是和陌生人在交谈。
  ……
  咕噜！
  一口饮完杯中酒。
  龙锦衣站起，先把昏睡过去的苏安然抱起，放到旁边的干草堆上，想了想，又摘下自己随身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呼呼之声，很快起来。
  龙锦衣看的再摇了摇头，走到门外，看着山雨。
  不知多久之后，缓缓摇头。
  “不管怎么样，我都该放下了，该走了。”
  龙锦衣一声喃喃，毕竟是杀伐果决之人。
  这念头一生，心中似乎也是敞亮了几分，再回头看了一眼那苏安然，便是法力涌动，就要离开。
  “大师兄，走好。”
  就在此刻，昏睡中的苏安然，嘴巴张了张，道出五个字来，轻飘飘的声音，在观中微微回荡着。
  龙锦衣心神狂震，瞬间呆立在那里。
  目光如箭看去，苏安然已经闭上了嘴巴，鼾声一如之前，完全没有一点醒来之相。
  绝对不是苏安然在说！
  “兰舟，兰舟……”
  龙锦衣喃喃起来，一双虎目，再次热泪奔腾。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苏安然醉酒昏睡之后，灵魂的某一面，被短暂释放，也或许——是天道老天爷，对他的一个成全。
  龙锦衣喉咙耸动，胸膛起伏。
  到了这一刻，心神剧烈激荡起来，感觉到结束的时刻，终于到了！
  结束了！
  该结束了！
  尽管他还想和对方再谈笑声生，携手共闯，甚至是带他去看一看杨小慢，看一看方骏眉。
  “兰舟，师兄走了！”
  久久之后，凝视着对方，一声沉喝，龙锦衣终于转身而去，一头扎进了风雨之中，毅然决然。